【丹青】“局部”的美学流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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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丹青】“局部”的美学流变

课程介绍
1、艺术未来会有怎样的流变与创新?
2、艺术家的“憨”与“真”为何如此可贵?
3、如何看待艺术的想象与写实?
4、怎样透过艺术反思社会与生活?

我们想象中国古典画家,总是白胡子老人——明清文人画确立了山水中的老人符号,晚清民初的黄宾虹、齐白石、张大千,坐实了这类符号的单一想象——在《千里江山图》中,我分明看见一位美少年,他不可能老,他必须十八岁。再小几岁,再老几岁,不会有《千里江山图》。王希孟好像知道,过几年,他就死了。
王希孟《千里千山图》局部,1113年,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馆
少年王希孟学画,被皇家画院录取,献了几次作品,不够好,皇上念其聪明,亲自调教,不到半年就画了这幅大画,得徽宗夸奖,赏他官位。
“局部”第一集,讲王希孟《千里江山图》,本是淙淙流淌般的叙述,当我听到陈丹青老师念出那句结束语”王希孟好像知道,过几年,他就死了“,哗……仿佛突来的悬崖之瀑,我忽然觉得真是太美了!那种不自知,太美了。十八岁干的事,多半不自知,也好在不自知,就像上帝让他做了这件事。
陈丹青看王希孟的十八岁是”光华灿烂“,我也是为这样奢侈地活过的少年动心和热爱的。
不少考究的工艺,只雇童子,过十四岁就不要了,因为心不静,心不纯了。
听过教堂的唱诗班吗?那种全神贯注,那种精密和神圣,是少年儿童最最珍贵的一切,过了十八岁,就转向智力,好比花谢了,开始结果子。
所以不要小看十八岁。王希孟画《千里江山图》时,年龄十八岁。中岁晚年的画工拿不下这等恢宏的画面,而十八岁上的眼光、心胸、气局,真像是大清早,高山巅峰老远老远四处看,处处看在眼里,处处要画它出来。
你看《千里江山图》的开阔,开阔得非常具体。如果从这幅画切割一百个局部,每个局部都是一幅画,都是细节。
绘画是手绘的,手艺第一。手艺之上,又是眼光第一。眼光,一是指观察之眼,一是指一边画着,一边如何判断自己的手艺。后者仍属技艺,包含经验,宫廷画师有得是这样的一流高手;前者,那是要看天分了。同一片山水,天才所见、庸才所见,出来不同的画格与画境。
十八岁的感知系统,是全息的,好比崭新的电脑,搜索功能,下载功能,反应功能,绰绰有余,灵极了。少年看世界,简直浑身摄像头,年轻新手画画,只要技艺在手,一半是逞能的快感,一半是他对眼前的世界太好奇,太动心,太热爱。少年,是拿着生命力和感觉做事情。
通常成年的老熟的大师,喜欢做减法,也就是所谓取舍和概括,而18岁的王希孟,他是忙着做加法,人在18岁,才会有这股子雄心和细心,一点不乱,不枝蔓,不繁杂。他在黄金时代(中国山水画的黄金时代)只有十八岁。他好像知道,过几年,他就死了。
“天意”这件事,确乎有的:王希孟与他的十八岁,纯属天意!“天作之合”这句话,确乎对的:“千里江山图”与“王希孟”三字,多么般配!
我忽然有点羡慕宋徽宗,他知道,他画不出《千里江山图》,但是,有这样一位美少年被他看见了啊。

我在纽约生活时,寓所里的墙上来来去去挂过好多画,但唯独有一幅画30年来一直挂着,从来没有摘下。
就是这幅《海边的男孩》。
“大人物、大艺术家通常都会被历史简化。”
这是一幅画于1883年的小画。显然一看就是一个初学者的涂抹。
这个画家画了七年,然后就死掉了。死了以后,他就出了名,慢慢变成人人知道的梵高。
我到现在说不出这幅画到底好在哪里。
它就是一个小混蛋站在海边,那个脸的五官都没有了,可能画画的人画不出来,画砸了,一笔就抹了。然后身体啊,裤腿啊,这鞋啊,都是歪歪扭扭的,显然很生的一个手在画。
我总是觉得这幅画有味道,说不出的喜欢,每次看到心里都会叹气。
我们说起梵高啊,总是那些大有名的画,向日葵啊,什么鸢尾花啊,什么燃烧的田野啊,天上有好几个太阳啊…这些都是他去巴黎之后的创作。
但在他还没有“南漂”之前,他就是阿姆斯特丹乡下一个很傻的初学画画的人,没有接受过什么专业的技法培训。
大人物,大艺术家通常都会被历史简化,所以我经常会要求真正喜欢画的人,你要翻回去注意看一个作者所有时期的作品,早期的作品里头有很多我们没有发现、没有注意的好东西。
“一个在劳动的人是最美的。”
梵高在1881年左右最开始下手学画。他临摹谁呢?他就一直临摹米勒的画。
在那个时候所有的画家都是画贵族,画有钱人,画才子佳人这些,米勒却说会说一个在劳动的人是最美的。他自己就是农民,种过地。
梵高一辈子的作品,尤其是早期的,几乎全是农民,全是受苦的人,穷人。然后到了巴黎以后,他开始出现一些不同的角色,也是在他身边的下层人。
但是不管画什么人,所有的人到了梵高的画里,一律都变得非常憨。
憨人画憨人,穷人画穷人,就会弄成梵高这种滋味。
“他最迷我的,就是他那个憨。”
上海话“憨”就叫“耿笃”,“耿笃”鲁迅的文章里也用过这句话,“耿笃”就是北方话傻子的意思。
在艺术上,文学不能太傻的;音乐我也很难相信一个憨傻的人在作很好的音乐;但绘画可以,他一笔下去就是憨,下一笔下去还是憨。
大家不要小看这个憨字,我自己画画,我想我知道,就是你画画要画得巧,不是那么难。
你有才华,然后经过刻苦的磨炼,你有可能熟能生巧,而越画越巧,有可能的。
可是有一种画,他好就要好在憨,没法学了。那个不是才能,那个是天分,你有就你有,没有就没有,没法学。
我想到几位画家可以和梵高做比较。
一位是鲁迅特别推崇的德国女画家珂罗惠支,还有一位是20世纪中国的画家王式廓,以及《流民图》的蒋兆和。
他们非常卓越的技巧,梵高远远不能跟他们比。梵高即使活到八九十岁,都画不到蒋兆和和珂罗惠支那个水准。
可是我每次看到梵高的这张毫无意思的画(指《海边的男孩》),就是一个混小子站在海边,我心里就会想,TMD,这才是真正的绘画,这才是真正的艺术。
我会忘记蒋兆和,我会忘记珂罗惠支,忘记我所喜欢的许多非常了不起的巧手,我会无可奈何。
“他仍然是梵高,世界会发现他有多了不起。”
我看到梵高早期学画的这些画,我就觉得如果他没有后来巴黎那个阶段,他仍然是梵高,世界会发现他有多了不起。
你们会说梵高很有名,这是我们被灌输的一个概念。
大家可不可以忘记这些东西,我们把两种画放在一起看看,都是初学的作品。
咱们中国大量的考前班,那些示范作品,有些也都是十来岁的孩子画出来的,打死梵高都画不出来。
梵高要是拿着1881年到1883年初习的这些画,跑到中国排队考,他估计准考证都拿不到。
可是我每次看到咱们考前班的这些画,看到考场的这些素描,我就想死,我宁可一辈子不会画画。
为什么梵高是伟大的艺术品,永恒的艺术品,为什么咱们美术学院的这些素描死路一条,是一场灾难,是反艺术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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